第三节 庄伯除弟-《挥戈逐马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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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一路上不时经过一些特殊的地方,首领扎赫尔布会停下来,手持一个牛角上前,子母牛角一旦相扣,就会装货卸货,但行程另有安排,通常不在当地停留。

    这一路也就格外地迅捷。

    几天之后,他们就快速地出了水磨山,这个时候沿着山麓向东,很快又渡过一条河,渡了一条河,过了河,几个月前还是陈州的地方,又成了鬼方王的地界,据说鬼方王凶狠善战,不过到了他的地界,商队是一点麻烦也没有遇到,反倒关卡上使用的信物非常公开化。

    这时商队本该继续向东,可东边往银川一路不太畅通,他们就从鬼方王的高奴南下,到达雕阴。

    雕阴互市,韩英又熟,四处一走动,真让人大开眼界。

    从雕阴再出发,前往河东,到了河东,前往白登山,一路上,根本就是无惊无险的。

    可是就要抵达白登山的时候,遇到一股山贼,这些山贼不堪一击,十几个健儿驰马弯弓,匪首当场被射杀。

    过了白登山,途经上谷,就是东夏王王廷所在地渔阳。

    可到了上谷,前头突然不让走,说上谷不久前丢了,现在正在重建,马队只好往东走,准备前往北平原。

    往北平原的一路,路上尽是成群结队的百姓。

    眼看已是初夏,可一问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,却是春上时给逃离上谷的。

    他们说是春上上谷被攻破,好多城邑都受到袭击,大量百姓往南逃难,而往南,到哪里,哪里的官府组织当地人驱赶,直到半个月之后,官府才去收容,收容后又迟迟不给地,不给饭吃,大片农田都因为许多牧场场主,贵族,大户和官府相互勾结被侵占,哪怕荒在那儿,也不作安置,想活命,就得陷身为奴。

    近来,他们听说东夏王要重建上谷,都成群结队回去,可是去了,官府设卡,说在上谷没有重建之前,关卡城墙都是残垣断壁,为了避免人逃往东夏,不得出入。

    百姓们失望极了,又一群群折回来,干脆绕路去北平原。

    前往北平原的路上也设了卡,官兵们严阵以待。

    有一些百姓知道商队有官防,一心想混在里头过去,就跟着马队。

    一开始,马队上上下下无不提心吊胆,害怕被这些灾民劫掠。

    扎赫尔布还到处宣布,说他们带的不是粮食,都是东夏王的货物,说你们既然去投奔东夏王,就不能抢他的货物,百姓们也没抢,只求商队里的人把他们带往北平原,遭到拒绝,不少奄奄一息的父母推着半大的孩子上去,请求他们把自己的孩子带走,个个都说:“只要过了关卡就不怕了。东夏王要与民休息,放马渔阳河谷,不要赋税,不管是为奴为婢的,只要干够活,就给地种,你们放心,只求你们把孩子带过关卡,过了之后,他们不缠着你们,东夏王就收留了。”

    有的人还用麻绳提溜几个钱贿赂。

    韩英和李思浑年龄轻,往往控制不住恻隐之心,几次有心裹带,可扎赫尔布再三严令不许,把人给搜出来赶走了,还说:“咱们是经商的,怎么能跟中原朝廷对着干呢?要是被朝廷抓出来,怎么办?!”

    他们靠近了北平原,前头出现了临时卡哨。

    扎赫尔布驻扎下马队,上前打听,说可以通过,但前头都是百姓,蜂拥着要过关,情况好点儿的连日搭了棚子,情况不好的,就在初夏未寒的野外睡着,坐着,把一个隘道围得水泄不通,马队根本没法接近。

    他们只好在外头住下。

    马队驻扎下了,也没让里头的人不出来活动。

    第二天早晨,韩英就和李思浑一起往前头趟,沿路百姓惨不忍睹,那些瘦的,一把能抓起来,吹口气能吹跑,远远能看到官兵早晨过来给人收尸,抬着尸体在脚下的人身上跨过,移动,最后走出去,不知把死人弄去哪儿。

    李思浑这种粗神经的人都觉得自己看久了会疯,要不是韩英一个劲儿说,咱们要看看民生疾苦,他就跑回去,在哥哥给他的马车里头一躺,捂着耳朵难过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韩英还好。

    他小时候在水磨山,就曾经经历过大批人死的景象。

    不过他也被勾起了伤感,不停跟李思浑说:“要我是主公,我就打进来?我敢保证,只要他开战,肯定从者云集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在关卡边看了半晌,到了半中午准备回去,不料百姓们激动了一回,裹着他们冲撞关卡,一个秀才模样的人站在一块蛤蟆形大石头上,双手高举一短绢帛,身子影子是灰的,有点后扬,人也瘦,远远看去,好像一只灰鹤,高声大喊:“你们不能私设关卡,这是有违朝廷法令的,不过,我看法令早就形同虚设了,你们不赈灾,不收百姓,任饿殍遍野,罪之大极,何以阻拦民众求活之心?”

    关卡上站满士兵,也有个人在喊:“我们也是受命行事,备州官都造反了,跟我们总督对着干,我们有什么法子?!我们只是一些武士,父母兄弟也许就是你们里头,希望你们能回去……只要再挺三、五天,再挺三、五天。”

    那个石头上的读书人说:“既然你们自标正义,那好,朝廷有法令,有法令,说东夏是内藩,任何人不许私设关卡,百姓、商人来去自由,可以自由移居,那你们让我们过去。”

    在中原,来去自由,自由移居也不是容易的事儿,不过朝廷为了能统化东夏,偏偏把它们定为条律。

    上到皇帝,下到当地父母官,恐怕谁也不曾想到,这条刚刚颁布的法令无助于东夏人内移,反倒使中原百姓蜂拥着要去东夏,漫天遍野,趋之若鹜。

    关卡本是草建,不高不大,随着那位读书人的鼓动,成千上万的百姓一激动,忽然就排山倒海,攻城一样往上冲,冲了不一会儿,上头的官兵就不得不手刃活人。

    一个军官一边砍爬上去的人,一边哭着大喊:“父老乡亲,我们都是自家人呀,不要逼我们,不要逼我们呀。”

    说着,说着,他看到了一个爬上来的人,一刀砍下去,本能地拔了颗人头,然而提起来一看,他分明地呆在那儿,他杀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,他就一手提刀,一手提着人头,披着阳光,站在那儿,一定不动。

    过了良久,他搂上孩子跪在上头,大叫一声:“我的儿呀。”

    声音太过凄厉,将搏斗的双方打断了,有人说:“你的儿,你骗谁呀,你当大官的,你的儿要是真和我们一样,我们就信。”

    眼看搏斗再起,军官摇摇晃晃站起来,泪流涕下,说:“我不是什么大官,我不是什么大官,我也是上谷人,上谷九原石榴树底下童姓人家……”

    底下顿时大喊:“我们几个也是九原的呀,大哥,我娘是童家村的,你就发发慈悲,让我们过去吧,你心不能这么狠,你杀了自己儿,还要把人全都杀绝吗?!”

    军官呕呕着,突然大喊一声:“你们下去,我开关。”

    下头群情汹汹,有人质疑说:“你骗人,他骗人,不要听他的,兄弟们加把劲,我们已经上了去,已经上去了。”

    不过,人还是在半信半疑。

    军官就撕开衣裳,手提鬼头大刀,站在关卡正中心,大声说:“各位父老乡亲,我童林不诳人,不诳人。五年前,我弃文从武,经历大小战十余,杀人如麻,可我从来也没有杀过六、七岁的孩子,可是……”他把脚下的人头提了起来,似哭似笑,似哭似笑,仰天大嚎:“而且是我自己的亲生儿子,你们看看,我亲生的,看到他,我就知道,我爹,我娘,我媳妇,肯定都死了,孩子饿呀,我亏心呀。”

    他用刀往前一指,大声说:“好,好,我放你们过去,不过你们先退下去,容我让部下退走,这样也不行吗?他们也有父母,也有爹娘,你们这样蜂拥着往前冲,还会死人。”说完,他严苛地传下命令,关卡上头的士兵不断消失,最后,只剩下他一个,站在上头,而关卡下头,木门也开了。

    百姓略一迟疑,正要狂奔,可是前头的人都给跪了下来,有的向上面的那人磕头,还有人问:“你真的是童家的人?!”

    童林惨淡地说:“我是谁都不重要了。我投笔从军,大小数仗,从来也没失过手,我只求战死,不会弃关,他们走了,可是我不走,除非你们踏着我的尸体过去。”

    说完,他双手抱刀,横颈自刎.一捧热血在太阳下绽开,升了老高。

    随着身后一声大喊:“大哥。”

    关下也有人喊:“老童家的。”

    他便在城楼上摇晃。可是,他没有以一个英雄的身躯倒塌下来,而是半蹲着,抱着关卡上头的柱子,撅过屁股,一丢手,正正落在门前中央。

    韩英和李思浑刚刚避到了边上,避免被人卷裹,正好看到了这一幕。

    韩英脱口说:“如此儒将,死得可惜。”

    李思浑鼻子一酸,说:“我觉得他是想以他的死,做最后一劝。”

    士兵们从门洞对面露面了,八个人,一个不多,一个不少,以抬过死人的担架抬上了他们的长官。

    一个邋遢极点的百姓站起来哈了一声:“说不定还没死,还有救呢,给他扎扎伤。”

    士兵们谁也没有理他,百姓们也没有理他,士兵们抬着人走了,到了门洞那边,呜呜地哭。

    这边,站在大石头上的那个读书人也半天没吭声,只有一些百姓喊嚷着问:“那你们还走不走呀,你们还走不走呀。”

    那个读书人终于开口了,说:“苍天哪,贪官污吏造的孽,怎么偏偏让好人来偿呀。”他蹲下虚弱的身子,像木鱼槌一样,在光滑的岩石上磕头。百姓们动了,又动了,开始向前走,然而一边走,一边停,韩英红着鼻子和眼睛质疑说:“他们在干什么,你知道吗?我敢肯定,他们是怕官兵言而无信,谁先走过去,他们杀谁。”他们的话惊动了磐石上的那个人。

    那人溜了下来,不,应该说,一滚,滚了下来,开始往前头挤,到了前头,他几乎再没有力气了,一下趴下,几个百姓诱骗说:“后生,你先走,你先走。”那人疯狂地笑了两声,站了起来,拖着疲赖的身体真的就走了,一步一步,一边走一边吟哦着什么,百姓们一直等到他穿过关卡,在荒地上消失,这才又一次蜂拥。

    人流一泻而发,中间还卷着几辆车,原先的人里头只剩下韩英和李思浑,还有不少死人,其余的人却拉着长长的队伍,继续通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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