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七章 市井余寒-《砯崖2》
寒日送君亭畔路,
残友孤雏,忍把尘缘渡。
瘦肩撑起塌天处,
陋厅无声肠断处。
夜蝶不合时宜舞,
歌起《希望》,宿命缠棚柱。
警笛划破繁灯暮,
市井无常风卷絮。
苟老板的葬礼,是滑石公司门口爱心亭的老板夫妇凑钱一手张罗的。
没搭灵堂,告别仪式就挤在火葬场一间简陋的告别厅 ,没有排场,没有喧嚣,来送他最后一程的,多是在爱心亭里讨生活的残障人士 ,还有几位金山市场一起摆摊的个体户,都是实打实念着他好的人。他十五岁的儿子,肩膀还裹着少年人的单薄,脊背却已悄悄挺直,默默扛起了塌下来的天:一边扶住本就瘦弱、早已哭软了身子的母亲,一边硬撑着,接住这个骤然没了主心骨的家。
有些事,像是冥冥中写好的定数,邪门得让人脊背发寒。
苟老板的葬礼在白日里落幕,他的摊子与邓老大的路边摊是背靠背的隔壁,仿佛打从一开始,就被命运牢牢拴在了这方寸市井里。谁也没料到,这夜会成了一场无声的饯别 ,邓老大的音响照旧放着锣鼓喧天的歌碟揽客,本该清冷的夜色中,却骤然涌来了成群的蝴蝶。
按时节算,这根本不是蝴蝶该醒的日子。可它们就循着某种冥冥中的召唤,悄无声息地来了,一只只、一群群,翅膀沾着夜露的微凉,绕着苟老板空荡荡的摊子盘旋。那不是随意的飞舞,更像一场迟来的告别,飞累了便落在路中间水果摊的彩钢棚后沿。而彩钢棚与对面民房路边摊衔接的地方,本应畅通的两米消防通道,却被彩钢棚和 0 号摊子堵得严严实实,仿佛早就是一道绕不开的迷障,别说人,耗子钻进去都得循着命数打转。
蝴蝶越聚越多,从苟老板的摊子飞起,又在棚架间落下,忽远忽近,最后竟循着歌声的方向,朝着邓老大的摊子涌来。偏在这时,音响里的歌碟骤然换了调子,清亮的旋律漫出来:“看天空飘的云还有梦,看生命回家路路长漫漫……”
这歌声像一道无形的开关,蝴蝶瞬间飞满了邓老大的摊子。他挥着手赶,赶跑一只,另一只立刻扑上来补上,翅膀扇动的簌簌声里,带着股不认命却又挣不脱的执拗,那是冥冥中的牵绊,不是人力能驱散的。折腾了半晌,邓老大终于停下了手,眼底翻涌着说不清的怅然,索性不再管,任由那些不合时宜的生灵在摊位上飞着、停着,与歌声缠在一起,漫在深夜的市井里。
“老乡哥,这都歇市了,还不收摊呀?” 眼看夜市的灯火渐次暗淡,肖童抱着微宝打摊子前经过,声音轻缓地招呼。
“就收,就收。” 邓老大应着,语气里裹着挥之不去的怅然,又习惯性地像老大哥似的叮嘱,“天黑路滑,带着孩子慢着点走。”
肖童点头应下,脚步不停往前去。市场里的个体户们都在忙着收尾,有的麻利地叠着塑料布,有的低头清点剩余的商品,指尖的动作里满是为今日营生收束、为明日生计铺垫的踏实。谁也没料到,这份平静会被骤然撕裂。
“呜 —— 呜 ——”
120 急救车的呼啸声像一把锋利的刀,狠狠划破了金山市场的夜色。原本散落在各个摊位收拾的人瞬间顿住,手里的活计应声停下,下一秒,邓老大的大弟、小弟、姐姐、妹妹,还有姐夫、妹夫、弟媳们,便从各自的摊子方向急匆匆涌来,脸上满是惊惶与茫然。方才,是邓老大 12 岁的儿子,双手死死拽着父亲的胳膊,腰背使劲撑着他瘫软的身子,凭着一股子蛮劲,硬生生把人送上了赶来的急救车。
邓老大的 8 号摊和小弟的 9 号摊紧挨着,弟媳肖赛华脸色煞白,嘴唇哆嗦着,直到救护车的警笛声渐渐远去,才对着围上来的家人语无伦次地复述:“他、他就是刚从摊子后头撑着站起来,没挪步就直挺挺跌下去了…… 喊了好几声,晃了他好几下,怎么都喊不醒……” 她的声音发颤,翻来覆去重复着那几个关键细节,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慌乱与无措。
夜色更浓了,邓老大摊位上的蝴蝶不知何时已散去,只剩那首《希望》的旋律还在晚风里飘着,与急救车远去的余音、个体户们低低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,在这方寸市井里,酿成一段关于无常与牵绊的余味。